何日是春天的美文

时间:2022-06-23 11:03:09 美文摘抄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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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是春天的美文

  一

何日是春天的美文

  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这是一个偏僻的村子,似乎被这个时代遗忘,改革开放的大潮没有给这里带来太多的变化。村子里的姑娘,到了嫁人的年龄,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二十七岁的她,清秀聪慧,家里孩子多,她因为是长女,在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几乎替代了母亲的角色,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把弟弟妹妹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她想上学,上不了,想学裁缝,学不了,父亲是老中医,但是连跟着父亲学中医的想法都落了空。

  到了嫁人的年纪,她死活不愿再听从父母的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她一定要自己选。

  但就连这点愿望都破灭了。

  男人是个木匠,只比她大一岁,忠厚老实,斯斯文文,算不上英俊,却也说得过去,只是家里太穷,男人读到初中,家里就再也供不起,这才下来学了木匠。

  她心里是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受了这么些年的累,只想找个好点的人家,过点像样的日子。

  她的父亲是读书人,在村里的小学教了半辈子书,在选女婿这件事上,他不在乎人家是穷是富,他看重的是人品,他看这男人很忠厚可靠,女儿跟了他,不会有罪受。

  “穷点没事,人本分就行,有木匠这门手艺,甜日子在后头。”父亲劝她。

  她坐在床边,只顾着流泪,不说一句话,她知道,她说什么也没用,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出嫁这天,临出门了,她回头望着父亲,眼里噙满泪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道门,不再是您女儿。”

  父亲抽着旱烟,没有说话,能说什么呢?

  二

  他母亲走得早,老父亲也是厚道人,知道家里再穷,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别人家结婚有的东西,他家都给置办了。电视,录音机,自行车,别人家有的都不能落下。他的两个没成家的弟弟搬出来和老父亲住,又把三间破旧的瓦房重新修了修,腾给了他们做新房。

  她算是风风光光地嫁进了他家。

  可是借的那些债只得他们自己还来,她感激男人家给了她像样的婚礼,心里却也清楚,要说过上甜日子,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

  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窗子上的喜字还红得耀眼,男人却不得不丢下她,跟村里的人去了山东打工。她不知道山东在哪,也不知道有多远,只听男人说,要四五天才能到。

  她知道留不住,只靠家里的两亩三分地,再过十年二十年也还不完欠的那些债。

  送走了男人,她守着三间空房,连个说话人都没有。老父亲身体不好,她尽着媳妇的孝道,照顾着老父亲,一个小叔子还小,她作为嫂子,也真心实意地疼着。

  田间地头,总有挑水担柴这样的体力活,家里没个男人,她只能自己受苦受累,别人挑一桶,她只能挑半桶,总要在田里忙到很晚才能回来。

  每次回到家,屋子里死气沉沉,她有时实在是不想回到那三间房,甚至想干脆累死在田里。

  心里的苦没法和人说,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淌。

  父亲来看她,看着这空空的三间房,冷锅冷灶,都没个家的样子。父亲坐在桌子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她低着头,坐在父亲对面,许久不说话。

  “孩子,爹对不住你。”

  “我没你这爹。”声音不大,却刚好可以让父亲听见。

  其实她心里一直没有怪过父亲,她认了,受再大的苦她也认了。

  她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自尊。

  三

  第二年,儿子出生了。

  她总算是感到日子有了盼头。

  男人接到信后赶了回来,她对男人说:“孩子他爸,你给咱儿子取个名吧。”

  “早想好了,就叫天晓,天亮了的意思。”

  “天亮了,天亮了,”她小声嘀咕着,想了想,“好,就叫天晓。”

  儿子很聪明,才三四岁,已经会数到一百,爸教的唐诗都背得有模有样。村里的长辈总爱逗他,“你被人拐走了怎么办啊?那就回不来喽!”他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和别人说,别人就送我回来了。”

  她每次看看儿子,都觉得再大的苦都不是苦了,儿子成了她的一切。

  可在儿子五岁那年的夏天,她觉得天塌了下来。

  这天早上,锅里的粥刚刚好,她盛了一碗放在灶台上,想等粥凉一点再来喂儿子,就去了房里给儿子做衣服。

  小小的天晓还没有灶台高,看到灶台上放着粥,踮起脚尖,摇摇晃晃地伸手去够。

  儿子的哭声惊动了她,忙从房里跑出来,眼前的一幕把她吓坏了。

  一碗滚烫的粥正扣在儿子的小脸上,儿子身体颤栗着,两只小手胡乱挥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听着害怕。

  她抱起儿子就往村里的医院跑,鞋子跑丢了也顾不上去捡。

  医生看到孩子时,孩子的脸已经又红又肿,满脸的水泡,连五官都已经看不清。医生实在没了办法,无奈地说:“这孩子,算是毁了。”

  她哭着喊着求医生救救这孩子,医生只不停地说:“大姐,对不住了,实在没办法。”

  后来,村里的老人告诉她,坎上有位老先生,家里有副祖传的方子,专治烧伤烫伤。只是,不知道老先生还在不在,十几年前见到老先生时,老先生已经是六七十岁高龄了。

  坎上是个地方名,离这里很远。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找到了坎上,挨家挨户地问人,总算找到了老先生。

  老先生看到孩子时,着实吃了一惊,赶紧配药,配好了药,不住地嘱咐道,这孩子现在开始不能进油盐,不能吃辣,脸上不能流汗,不能让太阳晒。

  老先生临走又叮嘱道:“药涂上后,孩子脸上会特别的痒,千万不能让孩子用手去挠,不然就真的毁了,最好是……”老先生停了好一会,“最好把孩子捆上吧。”

  家里开始断了油盐,她甚至让老父亲,小叔子都跟着断了油盐,整天只是清淡无味的蔬菜。可这大热天的不能出汗,那时家里还没有电扇,她只能拿着一把羽毛扇,一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给儿子扇着风。儿子脸上痒,想伸手去挠,她不忍心把孩子捆上,只死死地按住儿子,儿子难受,两只小脚在床上乱蹬,儿子的每一声哭,都像是用刀子在剜着她的肉。

  日日夜夜,一刻不停地就这样照顾着儿子。

  一个多月后,老先生来看到了孩子,十分惊讶,用手不停地在孩子脸上摸着,口里不停地说:“造化,真是造化啊!”

  孩子脸上终于是没有留下一道疤,她却躺在床上躺了三天,她太累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了一回。

  四

  很快,儿子该上初中了,她突然要把孩子送到县城里去读书,这在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还没有一家孩子去县城读书的。

  男人都觉得意外,村里人也说她傻,去城里得花多少钱啊,有这钱还不如盖几间像样的房子,过几年给儿子说个媳妇,庄稼人还想要啥,还想当官坐府不成?

  她不管,她自己不识字,一定要让儿子念书,她知道不识字的苦。

  舍不得儿子,就在学校旁边租了间小房子,陪着儿子念书。

  家里祖祖辈辈都没离开过那片黄土地,来到城里,她没有半点依靠。到处都是高楼,她连方向也分不清,不识字就几乎是个睁眼瞎,甚至不敢走远,怕走远了不认识回来。

  儿子上学去了,她就一个人坐屋里,呆呆地坐着,等着儿子回来。

  日子久了,慢慢地,她也出去走走,想找些事做。那些识字人干的轻松活她干不了,她来到工地上,见人就问:“大哥,你们这里要人吗?”

  别人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摆摆手。

  她沿着路,一家家地问着。终于有位老大哥,看她瘦瘦小小的,有点怀疑,“你?能行吗?”

  “能行能行。”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好吧,先扔一车砖试试。”

  扔砖是要把一块块砖扔到二楼的架子上,她没扔过,看着楼上的架子,感觉很高,她有点害怕,却还是用力扔了上去,一块,两块,三块……她被留了下来。

  之后就天天在工地上,干着男人都觉得吃力的重活,每天回到家都腰酸背痛,躺下就不想起来。但她不觉得苦,为了儿子,她感觉怎么都值。

  可儿子却不争气,从家里偷了钱跑去打游戏机。她从游戏厅里把儿子揪出来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

  她不忍心打儿子,只对儿子说:“你说句话,你要不想念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妈不怕丢这人,要是还想念书,妈还陪着你。”

  儿子没有悔改,中考那年考的分数,勉强可以上个三流高中。

  五

  她不死心,她不相信她的儿子这么没用。

  她四处打听,求人托关系,想让儿子上县城最好的高中。后来,这高中可以上,只是要拿八千借读费。

  去学校交钱前一天晚上,他把儿子叫到跟前,拿出一沓钱,“知道这些钱怎么来的吗?”

  儿子不说话。

  “是妈在工地上,一块块砖扔出来的,一桶桶泥抬回来的,在几层楼高的架子上,提心吊胆地一步步走出来的。”

  儿子哭着说,“妈,书我不念了。”

  儿子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打了儿子。

  “妈要你好好念书,再大的苦,妈受着,只要你争气,妈不觉得苦。”

  儿子总算是开了窍,开始好好读书。

  每天晚上,儿子看书看到很晚,她就坐在旁边,织着毛衣,或者做双棉鞋,儿子看到多晚,她就坐到多晚。她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陪着儿子看书,她不知道儿子在看什么书,她也教不了儿子什么,只是坐在儿子旁边,她就觉得很幸福。

  “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儿子大声地背着书。

  “儿子,你背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儿子怕解释多了妈听不懂,简单解释道:“就是说,如果冬天已经到了,那么春天也就不远了。”

  她看看窗外厚厚的积雪,想了想,可不是吗,春天就要到了。

  六

  儿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把通知书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好一会儿,让儿子把上面的字都读给她听。

  儿子就把上面的每一个字,大声地读给她听,读着读着,儿子已经哭得读不出声来,她轻轻打了儿子的头,“都是个男子汉了,还哭!”

  儿子去上学的那一天,她送儿子到了村口,替儿子理了理衣领,说:“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妈,到学校不要想家,好好上学,听老师话,多识点字就不用像妈一样当睁眼瞎了。”

  “妈,我不想去了,我在家陪您。”

  “傻孩子,妈不要你陪,妈只要你好好读书。”

  她在村口站了很久,直到儿子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个点。

  村口的那棵老树,落着几只喜鹊,叽叽喳喳,欢快地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