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顺婆美文

时间:2022-06-23 08:07:07 美文摘抄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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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顺婆美文

  妻在阳台洗衣服,看见,想她肯定是要上我们家来,叫我准备开门。

金顺婆美文

  金顺婆是妻娘家的老邻居,八十挨边了。

  她有个儿子,儿子的脾气有些不好,总嫌她古怪,嫌她唠叨,母子不在一个地方住;她的老伴金顺爷曾是个腿脚不方便的人,多年前已撒手人寰;她那些邻居,包括老丈母娘,似乎也都有些她儿子那样的坏脾气,金顺婆便难免孤独而常来我们家跟妻唠唠嗑。

  金顺婆信佛,打年轻时就信。妻说,小时候,她常看见金顺婆每天早晚都要跪着向家里设的佛龛上的金佛上香。上香时,金顺婆总是把香高高地高高地举过头顶,拜一拜,又拜一拜,嘴里念念有词;起身后,还要福一福,又福一福,然后把香插在佛前,然后就欢欢喜喜做事。

  大集体时代,金顺婆是我们这个华侨农场养猪场的职工。那时,她把猪当儿子养,除了给猪正常喂食外,还总是采些最青最嫩的草儿给猪当点心,并且天天给猪洗澡。对待调皮捣蛋的猪,她更象个慈祥的母亲,抚摸它们,跟它们聊天,给它们唱小曲儿听,让它们安静,让它们乖。每当猪要出栏了,她还会替猪上一炷香,说是替猪求佛祖让猪早超生什么的。她做得一本正经,可金顺爷就是看不入眼,总翻他白眼,骂她发神经。她总好脾气地应一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对了,因为养猪成绩突出,金顺婆曾荣获过“三八红旗手”的光荣称号呢。

  后来,大集体散了,养猪场不养猪了。那时,我已跟妻结婚了,我常看见她手里握着把青草,当然是又青又嫩的,一见到猪她就亲近上去。不过,渐渐地她也就把那行为给戒了,因为打那时候起,我们这儿很少有人家在家里养猪,房前屋后,很难再见到像绅士般徜徉或像高士般高卧的猪了。

  再后来,她就干起捡破烂的营生。她把捡来的破烂卖给她的儿子,她儿子做收破烂的生意。她儿子叫她别干了,他说,他会养她,就是做乞丐都会养她,可她就是不听,把她儿子给气得不行。

  她还有件更把她儿子给气得不行的事,那就是金顺爷害痨病过世后,她想嫁人。有许多好心人总是乐此不彼地给她介绍对象,而她也总是很认真地听,然后很认真地打扮一番,之后就自个儿登门相亲去,遗憾的是至今都没嫁成。

  果然不出妻的所料,金顺婆敲门了。

  金顺婆个矮,估计到不了一米三;还瘦,说句该掌嘴的话,她那张皱皱巴巴的脸宽不过我的三根手指头。但此刻,她的脸是生动的,因为有种掩不住的愉悦闪烁,闪烁。

  我邀她进来坐,还在阳台晾洗衣服的妻也丢下衣服匆匆出来招呼她,可今天她不进来,她辞以衣服脏,说了要我们上她家看样东西后就匆匆走了。

  妻晾好衣服后,让我陪着去看个究竟。

  金顺婆还住在老式的单层的职工宿舍,门前围着许多人,老丈母娘也在中间。他们手中在传递着一条链子,那链子在夕阳余晖中闪着熠熠的金光。链子传到老丈母娘手中,她掂了掂,又不经意地用指甲抠了一下,脸上浮起不易觉察的狐疑之色。哦,我明白了,金顺婆邀我们来看的那样东西就是那条金链子。

  那条金链子是她下午从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买来的。金顺婆显得很兴奋,在那里“东一榔头西一镐”地说着买链子的经过,这时她的儿子骑着摩托车回来,显然也像我们这样是被通知来分享她的快乐。平常爱横说竖说的老丈母娘今天没说什么地把链子交到她儿子的手中,回身悄悄地牵牵我们的衣角,示意我们站到一边去。

  金顺婆的这个儿子被人起了个诨号叫孙行者,想是因为长得瘦小,还因为年纪不小了却依然毛躁的缘故吧。你看他,一接过链子就张口朝链子上那个作为坠子的小金佛咬下去,看了看后,眉头就蹙紧了,嘴里嗡嗡地蹦出两字“假的”,跟着就跳脚,蹦跶,污言秽语骂大街,活脱脱一个遭妖怪戏弄的孙大圣。只见他一挥手,那链子便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朝门前的阴沟扑的一声扎进去,金顺婆的目光,众邻和我和妻的目光也都随着扎向阴沟。

  金顺婆的儿子吹胡子,瞪眼睛地恼怒,冲他母亲丢下一句“一辈子就会做没人做的事”后,跳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金顺婆嘴里叨咕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地朝阴沟踉踉跄跄奔去。

  我想,我有必要根据金顺婆那些有关“金链子”的口齿不清的叙述,说一说金顺婆买下那条金链子的经过。

  原来,今天下午,金顺婆像往日那样骑着她的“天马牌”三轮斗斗车出去从事拾荒作业。在小镇的一个巷口,她碰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姑娘告诉她,巷子里某个角落某个垃圾坑有不少可以卖钱的破烂。照着那姑娘的指示,金顺婆兴冲冲深入巷子,果然大有斩获。

  当她乐颠颠地推着车子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女孩还在那里抱着双手徘徊。出于感激之情,金顺婆向那姑娘道了谢,之后,她发现那姑娘脸有戚色,便问那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那姑娘看看她,又看看她,最后才哀哀地向她倾诉,说自己是外地人,来这里办事,不小心丢了包,手机啊,钱啊什么的都没了,如今身上唯一值钱的就剩下一条金项链,想出手救急,却一直拉不下脸求人。说着,她就从颈上摘下链子递到金顺婆手里。

  金顺婆一看那链子,浑浊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原来,那链子上作为坠子的是个小金佛。小金佛笑嘻嘻的,神情跟她家供奉的金佛毫无二致,她很喜欢,就动了买下的念头。另外,她还想,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孤零零在外,碰上不顺心的事,买下她的链子也算是行善,佛祖会高兴的。于是,她便问了价钱,感觉便宜,又讨价还价一番就说定了,就叮嘱那姑娘务必给她留住链子,就骑上她的“天马”急匆匆回家取钱,买下链子,欢天喜地回了家……

  现在,金顺婆在阴沟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叨咕着: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她慢慢蹲下,左腿往阴沟的边沿移了移,跪定。然后左手撑地,右腿向后直伸,整个样子看上去像伸懒腰的老母鸡。只见她又抬了抬右手,让袖子往臂上退了退后伸进阴沟,阴沟即刻咕咕咕咕地冒着泡泡,散发开令人作呕的臭气。她摸过去,摸过来,又摸过来,摸过去。她侧着脸,没几颗牙齿的嘴巴微张着,豆豉般浑浊的眼睛眨巴眨巴的,耳朵仿佛在谛听着什么。突然,她停住手,神情也随之凝固了似的,显然她摸到链子了。于是,凝固住的神情渐渐地冰释,融和,暖暖的笑意从她嘴角漾开,漾开,终于灿烂起来,像洒在七沟八梁的荒地上的阳光。

  她一点一点支起身子,右臂也一点一点地像一只老藕从淤泥里被拔出,臭气汹涌地散开,逼得聚精会神围观的众邻也一下子轰地散开了。

  她捏住那链子上的那个小金佛,链子,手臂,衣袖污汁淋漓。她抬了抬手臂,轻轻地摇了摇那链子,高兴地说:佛是真的,佛是真的!